忆卫校老师(2)
我们在班会上集体观看奥斯卡获奖作品,其他班都眼红。电影看完了,她又给我们看舞剧。我第一次看《大河之舞》就是在班会上,红色的背景下,黑衣舞者站成一排,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兵,模样透着严肃的可爱,可是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。我之前从不知道,原来脚也可以作为乐器发出旋律,如此韵律优美、热情激昂。她怕我们看不懂,在一旁为我们解说踢踏舞的起源、舞蹈动作,讲爱尔兰的风俗。其实教室里至少有一半女生没看懂,但大家都没开小差。真正的美,其实不需要多么懂,只需要震颤灵魂就够了。那个晚上,在轰鸣的音乐声中,我们的灵魂飞出了这个山坳里的民办学校,飞到了蓝色的夜幕之上,飞到了遥远的凯尔特的荒原上,沉浸在那股从银幕中溢出的神秘涌动之中。
我记得,她还给我们听过班得瑞的轻音乐,用录音机放磁带,让我们自己看书或者发呆,从《仙境》一直放到《梦花园》,那是心灵难得的休憩。她一点儿也不像个医生,也不像个老师,倒像是个大玩伴—自己觉得好的东西,就一股脑儿全部倒给我们,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,也没有僵硬的教化,而是用美来浸润我们的心灵。比起枯燥的《职业道德》,我倒是觉得月色中的银幕和那些音乐更能让我看到人性中的善,以及对美好事情、对真理的纯洁热情。她是一个很好的人。
大专我只念了两年。按常规,第三年我们不在学校上课,而是到医院里去实习,实践的同时提前适应工作环境。大二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,隔壁班在大礼堂举行了盛大的授帽仪式。她们的班主任原来是市中心医院的护士长,后来到学校当老师,教基础护理学。这位老师特别注意仪表,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脸上化着精致的妆,从不穿裤子,永远是一身高档套裙加细跟高跟鞋,用“宝贝儿”称呼学生,把和先生的罗曼史挂在嘴边。她是学校里所有女生职业梦想的现实化身。
和她相比,我们的班主任粗糙得仿佛没有性别,既不会穿裙子、化妆,也不会一张嘴便舌灿莲花。我们班也没有举行授帽仪式。按班主任的话说,这都是形式,不如把班费拿到食堂去,叫两桌好菜,吃顿散伙饭。于是,我们在食堂开了三桌席面,点了排骨藕汤、烧鸡公这样的大菜,吃得满嘴流油。为了让我们尽兴,她还买了两箱啤酒,大方地请我们喝酒。隔壁班在大礼堂折腾了整个下午,盘头发、化妆、摆队形,请来摄影记者,累得人仰马翻,把这场圣洁庞大的仪式变成晚报中缝上的小豆腐块,而饭饱酒足的我们已经不再羡慕。
最后一次见到班主任,是在毕业时的论文答辩会上。我写了篇关于心理护理方面的论文,学校没通过,说是选题太偏。我憋着一口气重新写了一篇关于断指再植的,又离护理学太远,还是个冷门课题,答辩时老师怀疑不是我自己写的(他的理由是全市一年也没有几例断指再植手术,但我在手术室实习的那个月的确碰见了两例,就是因为开了眼才写这个课题),激得我和答辩老师大吵一架,气冲冲跑出教室。出来后又后悔,恨自己太躁,要是得罪老师拿不到毕业证了该如何是好,又羞又怕,站在走廊上就哭了起来。班主任正好从旁边经过,问我怎么回事。我说了后,她笑着帮我擦眼泪,说不会有问题的,她去和那个老师说。后来答辩顺利通过了,毕业证也拿到了,加入找工作的大军。
偶尔回想起学校生活,总会先想起她,她对我是真的好,包容我的幼稚任性,帮我解决问题。在教过我的所有老师里,她是对我最有善意的,在我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,她就已经发现了我的优点,并用她自己的方式维护着我自卑又桀骜的软弱心灵。可惜我没能在记忆里留下她的准确信息,因为莫名的清高和性格中的软弱,我没问她要电话,也没加她的QQ。
照毕业照时,我正在寝室里看《源氏物语》最后一章,成为全班唯一没有入镜的人。毕业后,我先去了学校附属医院当助产士,后来去了一个县城医院的外科,再后来又去了杭州,辗转各地,只是再也没回过故乡。
文章来源:《中国学校卫生》 网址: http://www.zgxxwszz.cn/qikandaodu/2021/0611/711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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